熱管實驗台。 工程熱物理所供圖

■ 中國科學報記者 陳歡歡

手機、航天器、青藏鐵路有什麽共同點?答案是——都需要保持溫度。一旦熱量散不出去,它們就會變形、失效。

科學家用以解決這一關鍵問題的高性能傳熱元件叫作“熱管”。1964年,國際首篇熱管論文發表。著名傳熱學家、美國國家工程院院士田長霖認爲,這篇僅2頁的論文産生了“如原子能一般巨大的影響”。

我國的熱管研究也不甘人後。早在1968年,中國科學院就研制成功第一根熱管樣件。

有熱量的地方就有熱管

熱管依靠内部液體的相變和蒸汽流動來傳熱,等效熱導率可以達到金屬的成百上千甚至上萬倍,是任何已知材料無法比拟的。熱管發展至今已廣泛應用于各個領域,走進千家萬戶。

最早的熱管研究可以追溯到1942年,美國通用發動機公司工程師Gauglar提出一種新的強化傳熱元件,并申請了專利。但當時各國都忙于“二戰”,該專利因此沉寂了近20年,直到1964年才首次在洛斯阿拉莫斯國家實驗室制造出來,被命名爲熱管。

此前,業界一直認爲,通過導熱進行較長距離的傳熱是不經濟的,但熱管的出現徹底改變了這一認知,随後迅速興起。

“最直接的原因是當時美蘇航天競賽,沒有熱管解決溫控問題,航天器就發展不下去。”中國航天科技集團第十一研究院研究員曲偉告訴《中國科學報》,熱管對航天發展的推動作用極大。

在我國的“探月”“探火”工程中,也有熱管工作的身影。曲偉指出,月球表面在日照時能達到120℃,月夜時則低至-100℃,溫差巨大。因此從探月一期工程開始,我國就着手研究利用熱管耦合相變材料,在白天儲能、夜晚釋能,防止航天器被凍壞。如今,小到空間站裏的計算機,大到載人飛船,都需要熱管等技術保證運行安全。

2000年,意義深遠的青藏鐵路工程上馬。當時碰到一大難題——凍土層在冬天時會凍結膨脹,到夏季又融化沉降,導緻鐵路路基扭曲變形。最後,我國通過在地下埋入熱管解決了這一世界性難題。

此外,随着人工智能算力的爆發式增長,大型數據中心的功耗和發熱也成爲一大難題。“熱管在解決這類小空間散熱問題中具有革命性的潛力。”曲偉認爲。

如今,熱管的應用正在向極端方向發展,如應用于超高溫、超低溫等特殊場合。例如,熱管手術刀可以在-100℃條件下操作,利用低溫對病竈進行治療。

同時,熱管也可以超越“管”狀,發展成“奇形怪狀”。例如,爲了節省空間,用在飛行器上的熱管已經演變成薄層結構的“熱片”。

“所有有熱量的地方,都有熱管的應用空間。”曲偉說。

零的突破

曲偉的老師、中國科學院工程熱物理研究所(以下簡稱工程熱物理所)研究員馬同澤是我國熱管技術研究的開創者之一。

1957年11月,剛從哈爾濱工業大學研究生畢業的馬同澤,和其他7名研究生一起,由中國科學院動力研究室(工程熱物理所前身)派往蘇聯學習,師從著名傳熱學家米海耶夫。1960年,馬同澤獲得副博士學位後回國。

1964年,國際首篇熱管論文問世,一石激起千層浪。中國科學院得到消息後,立即開始了文獻調研和原理樣件研制工作。

據工程熱物理所研究員劉登瀛回憶,他們先研制了簡單的水熱管,即以水爲工作介質的熱管,目的是檢測其是否具有熱管特性。1968年,我國第一根水熱管原理樣件研制成功,測試結果證實了前期的設想,即具有明顯的熱管特征,這标志着我國熱管原理研究取得了重大突破。之後,研究室開始集中攻關難度更大的液态金屬鈉高溫熱管。

所謂鈉熱管,即以液态金屬鈉作爲工作介質的熱管。同水相比,液态金屬鈉具有許多優點,如在高溫下具有很好的穩定性、導熱性等,因此其應用更爲廣泛。但鈉熱管研制工藝十分複雜,實驗難度遠高于水熱管。

由于當時國内的相關資料極少,沒有多少經驗可供借鑒,馬同澤帶領蔣章焰、趙嘉琪、張正芳、霍秀和等人克服重重困難,認真分析有限的國外資料,開展了艱苦的探索。他們自己動手,邊學習、邊實驗,先後建成多個系統性實驗裝置,并組建了我國第一個熱管研究團體——熱管研究組。

沒過多久,熱管研究組就接到一項重大任務——爲我國地球同步衛星的原子能電源研制鈉熱管。據悉,這種電源采用熱離子發電機,發電效率爲20%,剩餘80%的能量都要通過熱管向空間輻射排散。

大家以極大的熱情投入到這項工作中。在全力以赴的攻關下,1972年9月,我國第一根液态金屬鈉高溫熱管測試成功,實現了在熱管技術領域零的突破。此後,熱管研究組再接再厲,又研制出3種結構的鈉熱管,均達到或超過任務要求,圓滿完成國家任務。

在滿足國防需求的同時,爲了将鈉熱管盡快應用到一般工業中,熱管研究組與七機部502所合作,研制了用于外延爐的均溫用高溫鈉熱管,使得外延爐的溫差由±0.5℃降低到±0.02℃~0.03℃,接近當時的世界先進水平。

20世紀70年代,石油危機爆發,導緻國外對工業餘熱回收的需求增加,鋼-水熱管繼而成爲研究熱點。我國及時跟上,經過幾年攻關,1983年,工程熱物理所研制的鋼-水熱管成功應用于蘭州煉油廠苯烴化爐空氣預熱器項目,并在全國推廣。1985年,“碳鋼-水熱管和換熱器及其餘熱回收中的應用”項目獲國家科技進步獎二等獎。

據曲偉介紹,20世紀80年代是我國熱管技術發展的井噴期,多項科技成果在工業部門得到應用;21世紀,我國進入技術創新期,湧現出很多新器件。

“熱管技術不僅成本低,還能解決大問題,對我國電子信息、航天、軍工等高精尖技術的推動作用巨大。”曲偉說。

令學生懷念的“熱管第一人”

1999年,已經在哈爾濱工業大學當了5年講師的曲偉,來到工程熱物理所從事博士後研究工作,師從馬同澤。

曲偉告訴記者:“馬老師做熱管研究獲得過3次國家級獎項,這是業内絕無僅有的,學術圈公認他爲中國熱管第一人,代表了中國科學院的水平。他不僅學術造詣高,人品也好,平易近人。”

曲偉回憶,馬同澤謙虛謹慎,從來不以自己得過國家級獎項而自居,但有一件事卻令他很自豪,那就是與毛主席同一天生日,因此得名“同澤”。在做科研時,他也同毛主席一樣,注重理論和實踐相結合。

例如,爲了驗證碳鋼-水熱管的壽命能否達到5年,馬同澤帶領大家每天記錄上百根熱管的數據,持續6年之久。

馬同澤已于2015年去世,回憶起這位與自己相處了12年的恩師,曲偉滿懷感激:“馬老師非常重視訓練學生的基本功,要求每名研究生熟練掌握各種儀表,知道不同儀器的長處和短闆。每個工作細節,馬老師都帶領學生親力親爲,比如熱電偶都是我們自己焊的,焊完後,馬老師會挨個兒測量誤差。”

在生活中,馬同澤也非常關心學生。曲偉至今記得,當時研究所條件有限,學生洗澡存在一定困難,馬同澤多次找所領導反映,最終解決了學生公寓洗澡問題。

在學生眼中,馬同澤是非常細心的“大科學家”。有一次,實驗室搬家時,一支U型管水銀計不小心被打碎了,馬同澤立刻拿鏟子和容器将水銀收集起來密封保存。

對于招搖撞騙的學術騙子,馬同澤則态度鮮明。20世紀90年代,有人宣揚ZGM介質管中蘊含40多種微量元素,有神乎其神的功效,吸引了許多投資方爲其注資,還到處舉辦研讨會,邀請各大高校的老師參會“站台”。對此,馬同澤予以堅決抵制,還帶頭寫了一封公開信揭露這一僞科學的真面目,絲毫不怕得罪人。

雖然斯人已逝,但馬同澤培養的大量人才,仍然活躍在熱管領域,踐行着他的科學思想,成爲相關領域的領軍人物和骨幹,在各行各業發光發熱。

《中國科學報》 (2024-07-26 第1版 要聞)